家——记河北省道德模范,怀来县沙城镇榆树屯村民倪红清

发表时间:2022-09-05 来源:张家口文明网

  倪红清

  倪红清一头栽倒当院。

  地冰凉,她想把累僵的身体摆舒适,好好睡一觉,可身子不听话。难道自己死了?就这么死了?昏沉中,心揪起淡淡不舍。死了……也好,能见到父母、前夫和婆婆,又能伺候他们了。尤其是婆婆,虽阴阳两隔,倪红清始终放心不下,她在阴间还是那么糊涂?

  那么多的午夜,都往死里黑,四周能静出鬼来。

  突然,咯噔——,有声音从幽深的地下传来,稍作停顿,咯噔咯噔由远及近。幽黑的夜,似有鬼穿着木鞋在窗外走来走去。

  倪红清被这“木鞋”声惊醒,她朝着声音转过脸,静等 “鬼”向自己一步步走近,走近……   

  木鞋声停在门外。门,慢慢张开。有阴风裹一团黑影飘进,然后又咯噔咯噔地向倪红清走来。黑影立在倪红清的床头,弯下身,观察倪红清的脸。倪红清屏气闭眼,有冰凉的手抚摸她左脸,又摸右脸。黑影随后立起、转身,咯噔咯噔向门口走去,随即消失在院里。夜,依旧沉沉地睡……

  倪红清伸手抓起闹钟,唰唰几把定好闹铃,抓紧时间入睡。迷糊中,她坐着炊烟飘起,飘向丈夫打工的沙城,丈夫酣睡在大街上,她用脚狠踢丈夫:“你个死猪,让你睡,让你睡,我都快困死了。”丈夫一睁眼,闹钟响了。倪红清揉着眼睛跳下床,她走出院子,走向村子中央。

  今天不是月亮值班,星辰大多熟睡,偶尔有几颗也不能入眠的星星,眨巴一下眼睛,想着自己的心事。倪红清爬上一个粪堆,低头凝神静气,好一会儿,没有她需要的声音。她的心一阵烦乱,正要跳下粪堆,突然有声音飘过来,咯噔咯噔。倪红清长舒一口气,向着“木鞋”的声音寻去。

  村东口,一个黑影围着一棵老树转圈。倪红清走过去拉住黑影:“娘,咱回吧”

  黑影:“嘘——你听,他喊我小名”

      倪红清:“我一直听着呢,没人喊你啊,你耳朵上火了。”

      黑影甩开倪红清的手:“哼!你,还有那个老东西,听到也不告诉我。”

      倪红清重新搀住黑影:“娘,我这次听到了,他在家里喊你呢。”

      黑影安静地听,随后又坐在地上听:“是他是他,咱们快回去。”

  倪红清掺着黑影往家走,一只愣头愣脑的老鼠,和她们打了个照面,一个顺拐,钻进一片瓜地。经过一家门口,一只黄毛小狗钻出来,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她们一眼,扭着屁股颠儿颠儿地回去了。诺大个村子,自始至终没有一声犬吠,它们早已熟悉了这些声音。

  倪红清把婆婆搀回家。这时,公爹白全江立在门口。他老远说:“咋不喊我去追你婆婆”

  倪红清说:“紧着我一个人累吧,你明天也要干活。”

      婆婆立在白全江不远处,拐杖指他:“你喊我了?”

  “喊了。”

  “你是他?”

  “是!”

  “你个死鬼,一会儿家里,一会儿村外的瞎喊。”

  “我这不是到处找你吗?快回屋睡吧!”

  倪红清把婆婆扶上床。婆婆自己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。倪红清帮她盖好被子,退到门外。白全江还杵在院里,望着天空发愣。倪红清站在背后:“爹,也真是委屈你了。”

  白全江抹了一把脸:“没啥,谁让她是个病人了。说实话,这样整夜整夜地找她前夫,我心里是有些不舒服。不过,和你的累比起来,我这算啥呀!你婆婆查出脑萎缩这么多年,没有你照顾孩子似的费心,她早见上她前夫了。”

  一声鸡鸣悠扬,炊烟扯起,阳光瓢泼而下,满村便流淌着馒头的味道。按照婆婆的食谱,今天该做馒头和猪肉炖粉条了。

  倪红清划拉着洗一把脸,噌噌磨几下牙,抓起褂子往外走,走到大门口也穿好两个袖子,等系好五颗纽扣,她就瞭见公婆家的大门了。

  1985年,倪红清嫁到怀来县榆树屯村。开始夫妻俩和公婆住在一起。她与丈夫辛苦劳作,直到1992年才和丈夫搬到新房居住。婆婆小脑萎缩后,倪红清就两边跑着照顾两家人的生活。

  一进婆婆家,一群土鸡低头挓翅,战斗机一样围攻过来,在她的脚前脚后咕咕叫着跳着。两只半大小猪哼哼着摇摆过来,假装不是太饿的样子。倪红清嘴里撵着鸡,双脚在鸡群中找着落脚地儿,眼睛不离公婆睡觉的东屋。窗帘还挂着,倪红清的心紧了一下,脚下加劲,踩到一只鸡爪,鸡扇着翅膀呱呱地叫。倪红清的心更急了,三步两步冲进屋子,看到两位老人都还睡在床上,公爹睁着两眼,目光平和,她才停下脚步,转脸看婆婆睡得呼呼的。

  灶前没有柴,倪红清捶了自己一拳,昨天忙啥了呢?咋会忘记存些柴?她从院里抱回一捆柴,五更下过一阵小雨,柴湿漉漉地,滴落她两裤脚雨水。院子北角有一堆干粪面,雨水小湿得不太深。她用手扒拉开上层湿粪面,捧回一些干的,放进灶里,点燃了,再把湿柴轻轻地放在火上。小火遇湿柴,很快就熄灭了。倪红清跪在灶口,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下去,粪面和黑烟迎面扑来,一股泪水涌出,是烟熏的,又一股泪水涌出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
  倪红清一口一口地吹下去,粪火慢慢把湿柴烤干,烤焦,终于有小火燃起,照亮她的黑花花脸。白面昨天就准备好了,她用手抠了一下,发酵的很好,面团摁在面板上揉起来。发酵不好,蒸出的馒头发硬,婆婆牙口不好,公爹有慢性胃炎,他们吃了会不舒服。

  面团揉不到功夫,放的苏打就不会匀开,倪红清一下一下地紧着揉,每揉一下,裂缝的面板都会响一声,呱嗒呱嗒的声音吵醒了婆婆,她叨叨着:“做饭了还是唱戏了?”

   

  倪红清吓得急忙停手,拿过搌布铺在面板下,这才重新揉面,该咋揉还咋揉,不能让婆婆吃硬馒头。

  饭菜放到锅里,她拉着风箱蒸。张嘴唱:

 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

   胡大姐——呃~

   我的妻——啊?

 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

       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

  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

  ……

   

  里屋传来嘤嘤啜泣,倪红清停了嗓子。《刘海砍樵》是婆婆最爱哼哼的调子,倪红清发现好几次婆婆独自在家时,都会哼它。她之所以唱《刘海砍樵》,原本是想让婆婆高兴高兴,她发现今天婆婆的心情不好,心情不好婆婆就不爱吃饭,那还了得?可哪知今天这《刘海砍樵》把婆婆直接整哭了呢?

  倪红清走到婆婆床前,给婆婆掖了掖被角,轻抚着婆婆枕乱的头发:“娘,想哭就哭吧。”婆婆一把攥紧倪红清的手嚎啕大哭。

  公爹出去拉起风箱,倪红清陪着婆婆哭。婆婆白天病情比较稳定,只要顺心顺意,就不会闹出事来。婆婆哭累了,倪红清和她说了一会儿悄悄话,有笑意在婆婆脸上化开。倪红清就说你看,你老公给你把馒头蒸熟了,你还不快起来吃一口?“嗯嗯,吃,不吃都让他吃了。”

  倪红清趁机扶起婆婆:“咱得快点穿衣服,不然我和娘说话的功夫,馒头就被爹吃光了。”

  婆婆在倪红清的脸上轻轻扭了一把:“你去看着他,我自己穿衣裳。”

  倪红清高兴地跑出去,她知道,今天家里是祥和的一天。她从锅里端出馒头,盛了一碗猪肉炖粉条,递到公爹手里,用眼睛示意他慢慢吃。白全江也高兴,嘴里吃着,脸在笑。

   

  婆婆患小脑萎缩五年了,倪红清每天热炕热饭地伺候着,婆婆刚患病那年,闹起来像孩童。渐渐地,倪红清把婆婆从“十岁”伺候到“五岁”了。她能猜到婆婆的心事,婆婆对她有深深地依赖。一次,倪红清有事出门几天,孩子的姑姑为父母做饭,哪知第一顿就出了问题。姑姑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到婆婆面前,婆婆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:“这不是倪红清做的,我不吃”。姑姑很委屈:“娘啊!我可是你的亲闺女,你咋只认儿媳妇呢?”

  不管倪红清多晚回家,婆婆都站在门口瞭望。看她转过街角,婆婆脸上一直紧张的肌肉会立时松弛下来。因瞭望张大的嘴巴恢复平静,但眼睛一直紧盯着倪红清走近,这时的目光就像一只温柔的手,把倪红清牵回来,牵到门口,婆婆颤抖着身子,左手柱好拐杖,右手哆嗦着为她一点一点地拉开门……

  此后,在地里干完活,她依旧急急慌慌地往家里赶,她知道婆婆拄着拐杖,靠在门框上等她回家。婆婆立在门前瘦小的身影,成了倪红清脑海一生的定格。

   

  刘  荣

   

  刘荣回老家的第二个早晨,因为惦记妻子倪红清,昨晚一夜没睡踏实,鸡刚叫头遍,他就穿好衣服跳下炕头。

  刘荣是倪红清带着公爹白全江改嫁的丈夫,他入赘到倪红清家,这次因为土地流转的事回到家乡。亲戚朋友都喊他到家里住,他一一谢绝,独自回到老屋。

  一推门,一只老鼠领着几只小老鼠在地上慌乱地窜过。刘荣的心暖暖的,家里的人都走了,可家里的老鼠还在,家的气息还在。他“嫁”给倪红清,老屋的家具原封没动,他熟悉得不用打量,爬上娘常年睡的炕头。

  娘在炕头一躺就是六年,六年没挪过地方,刘荣每天帮娘翻几次身。

  娘习惯背靠墙脸朝外躺着,这样能看着刘荣在家里忙碌。有时候也执拗地让刘荣把她翻到脸超墙。她说娘得面壁赎罪,上辈子不定做了什么恶事,这辈子遭了报应,瘫在炕上连累你们。刘荣说,照这样上辈子做坏事的应该是我!不然也不会有被你拖累打光棍的报应。话一出口,感觉不对,原本是为娘解心宽的,听着却是实实在在地埋怨。娘便一句话也不说,一憋就是好几天。

  其实,刘荣知道娘不怪他。娘之所以面壁,是想偷偷地哭一哭。娘都在深夜里哭,哭着还絮叨:天啊!苦老大也不能往死里苦呀!刘荣一个人种五十亩地,家里病爹瘫娘拖累着,外边三个弟弟读书要学费。呜呜,每当哭声把刘荣吵醒,泪水也同样打湿他脏兮兮的枕头。

  太阳晒热屁股,刘荣赖炕不起。多少年没睡过懒觉了,他趴在被窝里,望着后墙父母的遗像发愣。娘是愁死的,爹是累死的。现在他们两个人嘴在笑,眉毛胡子都在笑,因为他们的儿子刘荣找到了媳妇。

  母亲像框旁边,是刘荣的三好学生奖状,虽陈旧,但那片红光再次刺痛刘荣的心,他浑身一紧一颤。刘荣高中毕业,梦想考上军校。招兵那天,他一早去乡里检查身体,人家说全部合格,他是一路吼着《一颗小白杨》跑回家的。一进家门,娘在面壁,肩头一耸一耸,显然在抽泣。爹窝在灶坑里,拉着风箱烧水。一窝白发随着身子前后俯仰,一甩一甩地指挥着风箱的呼哒和娘的啜泣……

  刘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,僵尸一样久久没动一下。最后,父亲一声不经意的叹息,彻底吹倒他心底的挣扎。门外的脚最终没敢迈进去,转身跑到村支书家说,我不去当兵了。老支书想说你个傻孩子,看到他眼里即将喷发的泪水,生生把话咽了下去。

  刘荣听倪红清说过:我看到父母受苦,就心疼得不能活。他知道倪红清和自己是一类人。那是一个上午,媒人把他带到倪红清家。倪红清不怎么打听他的情况,只是一连几次地问:“我是带着公爹改嫁,你行吗?”

      刘荣也一连几次地回答:“行!行!行!”

      其实倪红清问第一次的时候,刘荣惊奇:“世上真有这么善良的人?”

      倪红清还有第二问:“你会对我公爹好吗?”

      刘荣说:“会的!对你爹对你都会好!”

  倪红清笑笑:“只要对我爹好就行。”

  刘荣“嫁”到倪红清家一年多,才在村人嘴里知道,倪红清的公爹也是后“嫁”到这里的,他不是倪红清的亲公爹。

  晌午,刘荣爬起,沿着山路走向自己耕种过的土地。老家的夕阳也好几年没看见刘荣了,蹲在西山磨蹭着不肯下山。刘荣用目光抚摸着成片的土豆花,土豆花在夕阳里开得俊美。土豆花虽然土,但土的大气,他想起妻子倪红清,便离开地头往家走。

  他放心不下妻子倪红清,她一个人操持家务,挣钱养家,更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公爹。

  刘荣第一次到倪红清家,村里人见到就愣怔。悄声议论倪红清刚过四十,人长的俊俏,咋找了一个六十岁的人呢?人们不知道,刘荣和倪红清同岁。可现在刘荣比实际年龄还年轻。倪红清是公爹白全江的贵人,也是他刘荣的贵人。

  他出村的时候,还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。犬吠四起,送他离开家乡。在长途汽车站,他也是第一个踏上车厢的顾客。心急天不急,长途客车半路出了故障,耽搁了好长时间,等回到怀来县城,已是日落西山,刘荣跳下客车,跑上乡间公路……

   

  白全江

   

  白全江喜欢中午做梦,今天这个梦时间很长,醒来天快黑了。梦里儿媳为他洗脚,醒来骂自己没出息,这天天发生的事,还在梦里回放啥呀。转头发现儿媳倪红清不在屋里,看墙上挂钟,知道这时儿媳在喂猪。他想尿,爬起来挪到床边,一手扶好拐杖,一手去解裤子。摸摸索索大半天才算完成。每次他都是稍微有想尿的感觉,就开始张罗,等能形成事实,需要很长时间,张罗晚了,会憋不住的。

  儿媳的身影在院里一晃过去了,过一会儿,又晃一下。她总有干不完的活。白全江想到院里转转,就拄着拐杖往外挪。院里忙碌的倪红清立马听到拐杖杵地的声音,便三步两步跑回屋,看到白全江好好的才放心。她问爹你要去院里?白全江点头,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。倪红清去扶白全江,白全江把他推开,意思是自己走。     

   

  倪红清松开白全江,提起尿桶去倒掉。刚走到当院,只觉得头晕目眩,便一头栽倒……

  白全江正好挪到离屋门不远的地方,这一幕看的真切,他连声惊叫,但含糊不清,发声也不是很高。用他自己的话说,叫唤的不如他家白猫。

  白全江一直叫,邻居没人听到。倪红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。白全江急得腿脚乱颤,跌坐在地上。他试着爬起,拄着拐杖往前挪,他要去搀儿媳妇……

  白全江也是倒插门“插”进这个家的,老家全是山地,一条一条的梯田,看起来是风景,种起庄稼那可是受罪,离村子远不说,爬上爬下的,牛马都犯愁。村前那条不知从哪来,又延伸到哪去的长城,让他又对生活有了朦胧的向往,导致他最终走出村子,到外地谋生。这要感谢倪红清的婆婆,也就是自己的妻子收留了他。他爱这个家,虽然儿子不是亲生,可妻子是亲的,那么妻子的儿子当然也是亲的了,一家人过得和美。后来,和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,一家人依旧过得温暖,白全江懂得了幸福是什么样,他每天感受着……

  忽然有一天,这个家的天塌了。

  七年时间,倪红清的父亲、母亲、婆婆、丈夫,四个亲人先后去世。逝去的是倪红清的亲人,更是他白全江的亲人。退一万步说,即使不是他的亲人,倪红清垮了,那这个家也就垮了,倪红清是这个家的脊梁。

  那些天,倪红清像一颗霜打的苦瓜,瘫在床上不动,两天两夜水米不进,大睁着双眼就是不睡,亲戚朋友围着她哀叹垂泪。

  白全江担心倪红清再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,想给倪红清做点吃的,又做不好,就煮了一碗方便面,端到倪红清的床头:“孩子,吃一口吧。”

  倪红清一看是白全江,惊得坐了起来。她说爹实在对不起,我一伤心把您给忘了,你几天没吃饭了?饿坏了吧?我这就给你做饭去?你今天想吃啥?说着,跳下床就往厨房去,身子晃着险些摔倒。

  白全江老泪横流……

  家,只剩下一个不能干活的老汉和瘦弱的倪红清,生活不是喝雨吃风,出去挣钱是必须的。白全江说倪红清你出去打工吧,我自己在家里行。

  倪红清说那哪行啊?我出去你咋会吃的合适?身体原本不好,这样身体会垮了。

  白全江听倪红清说出带他改嫁时,他一百个不愿意,一再强调带着我改嫁?做梦吧你?我能干活也没人要,谁会要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?

  倪红清说你让我扔下你,还不如我现在就死了,不然我这一辈子也得愧疚死,丢弃老人?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。

  白全江摇摇头说那你就试试吧,只是孩子啊!撞了南墙一定要懂得回头哇。

  白全江预料的没错,长相清秀的倪红清没人要,男方一见倪红清都是连连点头,一听倪红清的“嫁妆”,大都先是一惊,继而偃旗撤退。

  倪红清带着“嫁妆”,原本寻找生活的依靠。一年下来,“依靠”音讯皆无,而她的“嫁妆”却在持续“贬值”。白全江急了,找来亲友轮番劝说倪红清,说你再不丢弃这个“包袱”,你的后半生就毁了。倪红清问:“你们说,现在好人多吗?”

  “多啊!你就是少见的好人。”

  “那还着急个啥,总会遇上好人的。”

     “有好人,偏巧就让你遇上?”

  “遇不上,也得等,我们这个家,一般的好人,他也受不了。”

  两年的时间,白全江和倪红清的生活从“荤”降到了“素”,别管白全江咋劝倪红清,她都不改初衷。

  当刘荣站到白全江面前时,白全江都没看他第二眼,一个胡子拉碴的干老头,也太委屈倪红清了。即使这半大老头愿意,也撑不起这个破败的家。后来一想,根本不用操心这么远,倪红清自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。于是,白全江独自去地里转悠了。

  哪知刚到村口,有人追着喊他回去,说倪红清和那男的都愿意,想听听你的意见。白全江愣在村口,倪红清咋会相中呢?转念一想,他明白了,倪红清只为他白全江考虑。想着,白全江一路小跑回到家,一进屋就说:“我不同意。”

  满屋子人都愣住。刘荣脸红得没处藏,站起来也不知道说啥,又坐下,觉得不能坐,再次站起来,也不知道站到哪里合适。刘荣这么一折腾,白全江看出来了,这的确是个好人,只是年龄和长相委屈了倪红清。

  倪红清把白全江扶着坐下,他清楚公爹的心思,刚才好多亲友也是这个担忧。她说:“爹,咱不说这事,先做个游戏,你猜猜刘荣的年龄”

  白全江没瞅刘荣:“咋也得六十吧”

  倪红清笑着说:“多说了十五岁,我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年轻,也一定能把刘荣照顾年轻。”现在看来,当时倪红清的话没错,现在你看刘荣那小子,比年龄又年轻了十岁,臭小子,便宜他了。

  刘荣来了,这个家的春天也来了。一家人男耕女织,老少有乐。失去亲人的悲痛,渐渐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剥落。

  白全江怎么也没想到,给这家再次带来苦难的竟然会是自己。他经常说:“保护好自己的身体,就同司机坚持不喝酒一样,对自己对他人,都是负责”。哪知他只在意司机不喝酒了,没注意自己喝酒也是个事。一天中午,白全江又喝了点酒,躺在床上,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得劲,就到院子里把情况讲给忙碌的倪红清,倪红清马上扶他回屋。这段时间,他的不得劲在持续加重,有个胳膊不大听使唤。倪红清急忙喊邻居帮忙,送往医院。由于送的及时,命保住了,可落下个生活不能自理。

  白全江心里呼天喊地,天啊!我已经拖累倪红清这么多年了,还嫌拖累的不够狠啊?他打算有了自杀的能力,就自杀,可这一天来的那么漫长。他每天泪流满面,后来不流了,因为他每次流泪,还得劳累倪红清过来给他擦洗。

  倪红清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白全江身上,她的早晨不以天亮为标准,而是以白全江睡醒算早晨。白全江的早晨每天都来得很早,倪红清听到白全江醒来,就起身穿衣,下床先给白全江翻个身,而后端来脸盆,给白全江洗脸。头发,耳朵、脖子、手、胳膊都要擦洗遍,然后帮着白全江漱口。白全江漱口,那可是一项技术活,倪红清先把白全江扶起来,靠在行李上,脖下垫好毛巾,牙刷挤好牙膏,杯里加好温水,放在一边,然后左手端起洗脸盆支在嘴下边,右手把有牙膏的牙刷在杯子里沾上水,去刷牙。确切地说,是洗牙。因为白全江的嘴不能有力地合拢,进去的水直接顺着嘴角流出来。

  喂饭和刷牙同样程序繁多,倪红清一项一项地认真做。白全江知道,这活单有耐心是不行的,那得有亲情在里边!

  白全江不吃辣,而倪红清和刘荣却嗜辣如命,因为生计每天忙碌,哪有时间做两样饭?倪红清和刘荣就随着白全江的胃口吃。白全江想吃啥,他们就想吃啥。

  为了照顾好白全江,倪红清和刘荣搬进了白全江住的小屋,白全江住里边,倪红清和刘荣的床就紧挨着放在外边。半夜白全江有什么动静,能第一时间发现。倪红清每次端走白全江的屎尿,白全江都骂自己一次。

  白全江终于挪到距离躺倒的倪红清两米远了。他在倪红清的精心照料下,目前靠着拐杖的帮助,能侧着身子挪行,时速大概在12米左右。白全江这时走得不成人样,汗水顺着脸颊肆意横流,到嘴的领地,又有不断流涌的口水加入。大张的嘴喘着不够喘的粗气,身子越急越不听使唤,处于一种痉挛状态。他先侧着身子一寸一寸地往前挪一只脚,挪到半尺的距离时,瞅准机会在身子快要摔倒的瞬间,猛地往前挪出拐杖,就算完成了他艰难的一步……

   

  倪红清终于醒过来。她头晕目眩,想抬头却没有力气,朦胧中看到公爹在向自己挪来。这时,大门响了,刘荣夹着冷风一步跨入。白全江看到刘荣,嘴里呜呜哇哇地叫。

  刘荣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倪红清,一个飞跃,扑向妻子。

  白全江一急,脚下不稳,一个闪失,扑倒在地。

  三颗头紧紧挨在一起……

   

  倪红清

   

  2018年,公公白全江躺在床上,用力睁开几天没睁开的眼皮,眼皮很重,像沉重的生活一样沉重。他想动一下头,动不了。连动的意念都那样疲惫。终于可有调动一丝眼神了,扫一遍周围,没见儿媳倪红清的笑脸。儿媳的笑脸像太阳一样温暖,已经照耀他半年了。不是几十年的照料没有心存感激,是这近半年的照耀于往日不同。

  半年前,白全江查出胆管瘤,彻底躺倒在床上。倪红清陪着笑脸精心伺候,从医生嘴里最多活一个月的日子里,硬生生将白全江的生命拉长6个月。今天的白全江感觉有些不对,他开始留恋儿媳太阳一样的笑脸。可惜没看到,儿媳倪红清去给他倒尿桶了……

  公公下世,倪红清心里空落落的,不是怀念那些无尽的忙碌。那是真忙啊!睁眼身忙、闭眼心忙。而是怀念亲人在一起生活的那种暖,那种说不出的温热的暖。

  雨天的第一个雷,每次都让人猝不及防。晴天的霹雷,对人的震惊可想而知。还没走出公公去世的阴影,一个生活中的晴天霹雳,让能将磨难活成微笑的倪红清也呆立当场。

  老公,唯一支撑家庭生活的老公,出了车祸。抬下医院的病床,就抬上家里的床。2021年,老公刘荣经过一年多的治疗,瘫痪在床上了。

  命运之神对倪红清反复推出一张牌,这让倪红清哭着哭着就笑了。

  倪红清的眼泪是笑干的,随后俯下身子,每日继续她熟悉的动作……

   

   

   

  作    者:朱阅平  15903136366

  被采访人:倪红清  13331320164  张家口市怀来县沙城镇榆树屯村民
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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